去年,我曾采访过上海中学国际部的IB英语文学老师Mark Seeley,他用一句“读书本来就很苦”一语道破阅读是一项艰苦的脑力劳动。但艰苦之外也有乐趣,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痴迷于此。今年暑假,我再访Mark,他依然认为读书并非消遣,宁啃一本有难度的书,也不读《哈利·波特》这样的畅销书。他分享了自己的阅读心得和阅读教学方法,还为英语非母语学习者提供了学习英语文学的特别建议。
第一次见Mark,其实是和他擦肩而过。在常熟路那条长长的弄堂里,一位活脱脱从电影海报中走下来的时髦绅士迎面走来,他的太阳眼镜挡掉了正午的强光,也亮瞎了我的眼。因为歌剧院大院里住着不少有腔调的邻居,时有外国友人出入,我倒也不以为意,后来才知道——他,就是同事笔下“古典”的Mark。
说他“古典”,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他玩古典吉他,更是因为他身上有着某种似乎是“不合时宜”的东西。从美国佛罗里达的故乡小镇来到上海,Mark并不为喧嚷的城市生活所动,反而对高能耗的现代生活方式持保留态度。
问起他的职业感受,他说:“当老师是最磨人的职业,因为你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怎么把自己的所见所闻用于课堂。比如看一部电影,就会想‘哇,可以让学生也看看这部电影’,其实一直处于工作状态。”
尽管有这样的吐槽,但来上海十年、在上海中学国际部任教七八年后,Mark还是挺享受现在当IB文学老师的生活:
“我喜欢看书,而我现在的工作主要就是看书,然后讲讲看过的书。这就很棒。最近读文学理论比较多。”说着,他就从随身背的包中取出一本法国精神分析学大师拉康(Jaques Lacan)的书,拉康是他博士论文的课题。“拉康的书非常难懂,我一开始读了几页,完全不知道他在讲什么。只好多看几遍,从不同角度去思考,突然就想通了。”
Mark曾花整整一年时间读《资本论》,又花了一年时间读《国富论》,也读达尔文的《进化论》。尽管这些书枯燥不易读,但他还是坚持把它们啃了下来。他还很喜欢斯宾诺莎的《伦理学》,“我读那本书的时候,感觉非常愉悦,因为他讲出了所有我想的东西,有一些对非常本源的问题的回答,而且非常有逻辑——如果你同意第一点,就必须得接受第二点,非常美。很多人会谈论一些书,其实并没有好好读过,只能拾人牙慧,我不想这样。知识很重要。”
对于“现在知识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随时可以上网查”这种说法,Mark是这样回应的:检索资料并不能让人真正获得知识,因为那些东西没有经过大脑回路。读书与检索信息不同,读书不只是记忆,还需要思考,从不同角度去思考。“现在这个时代很危险,互联网的存在的确带来了极大的便利性,但也许并不完全是好事。”他说。
关于怎么获取知识,怎么阅读,他的口味有些“刁”,而其中一条便是“没人读,我读”。
读什么
多读文学作品,少读畅销书
Mark说自己只看文学作品(literature),不怎么看畅销榜上的虚构类小说(fiction),因为在他看来,畅销书呈现的内容通常都很单薄。他以备受青少年追捧的《哈利·波特》为例说:“整部作品就在讲一个男孩的故事,讲他如何成长,就这么简单。但文学作品就不一样,比如莎士比亚,我们可以有二三十种不同的解读方法,每一种都有不同的含义,这是文学之所以为文学之处。”
说到畅销书《五十度灰》(Fifty Shades of Grey),Mark甚至颇有些愤愤地说:“我读了开头的四五页,写得太糟了,简直像一个六年级学生写的,完全没有写作技巧可言,词汇匮乏,也谈不上美感,就只是流行。读畅销书其实是在浪费时间。”
看他看来,畅销书和文学作品的差别有点类似于歌曲与诗歌的差别——一首情歌可能就只是表达卿卿我我的爱恋,而一首诗则可以更为丰富多义,有足够的阐释空间。
怎么读
进入文学作品的路径有很多
Mark现在在上中国际部教IBDP英语文学,之前也曾教过四五年的AP文学。问起两种课程的差别,他说:AP课程只有一年,除去准备考试的时间,学生需要用短短几个月时间了解从1550年一直到现在的文学,时间非常紧张,根本没有太多时间读作品。而IBDP课程有两年,就从容得多,他甚至会让学生花整整两个月时间去读美国最重要的小说家之一赫尔曼·梅尔维尔的《白鲸》(Moby Dick)。
当被问到如何带学生读一部作品时,Mark说,他通常会让学生花很长时间细读开头,因为一部作品的开头往往就奠定了它的基调,比如暗示、情绪、整部作品的走向,等等。他会花整整一个月时间来讲《白鲸》的开篇前几页,挖得很深,然后再顺着读下去,找出相关主题,或者对某几章作文本细读。
Mark很喜欢文艺理论家诺斯洛普·弗莱(Northrop Frye),弗莱在他《批评的解剖》(Anatomy of Criticism)一书中说,读一本书可以从两个角度着手:一种是基于文本本身的,研究它的故事、结构;另一种则是从外部来观照。Mark偏爱后者,说到怎样用马克思主义理论来解读《白鲸》这个文本,他是这么介绍的:
“首先我们会读《资本论》,然后寻找《资本论》和《白鲸》之间的联系。同时也会做历史研究,因为这两本书的成书年代差不多,《白鲸》发表于1851,马克思构思《资本论》也差不多在那个时期。
我们还会找梅尔维尔的书信来读,比如他在写给出版社编辑的信中,就多次提及稿酬事宜。这本书也反映了当时捕鲸业的状况,在被石油产业取而代之以前,捕鲸业可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产业。你始终都可以从经济学角度去解读。这样的解读充满乐趣。你不能光说这本书反映了马克思的资本主义哲学,还需要有证据,这才是站得住脚的解读。”
能进入上中的孩子都有着不错的禀赋,用考试成绩来衡量,差不多是排名前5%的尖子生。有些学生数学很棒,但是对文学不感冒。Mark自己硕士期间读的是跨学科人文学(Interdisciplinary Humanities),课程涉及数学、心理学、经济学等等,他就想着怎样用学生们喜欢的方式去读文学作品,比如引入数字或数学中的重要符号i、e、π、0、1来解读文学作品,让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来思考文学作品。
《局外人》
哲学小说的最佳入门读本之一
《局外人》是法国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阿贝尔·加缪的成名作,也是一本充满存在主义色彩的哲学小说。
对于哲学小说,很多人都会望而生畏。但在Mark看来,哲学小说恰恰能用小说的方式,帮助读者建立一个框架,理解那些复杂的思想。“很多人不喜欢哲学,觉得它高高在上,虚无缥缈。但是当你写哲学小说时,一方面需要那些高屋建瓴的观念性的东西,同时也得让它们接地气,与日常生活联系起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哲学小说架起了普通读者与哲学之间的桥梁,让哲学不再遥不可及。
当被问起为什么这本写于1940年代的书到今天还值得读时,Mark说:“这其实跟我们今天为什么还读莎士比亚是一个道理。读书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历史主义,就是把它放在它当时的历史语境里;另一种是新历史主义,把它放在我们当下的语境里。《局外人》中提出的很多问题在我们当下也还是有效的,还是有很多人会去思考:改变当下的生活值得吗?人生有意义吗?”
Mark说他在课堂上已经讲过三次《局外人》,每次都会有新的想法冒出来,比如这次就想到了太阳象征着因果关系。而因果关系是很多大学生会关注的问题,他们会讨论自由意志是否存在。“就我现在的阅历来说,我不认为我们有真正的自由意志,但是如果没有自由意志,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所以这本书不仅是关于西方文化的,这种对哲学问题的叩问在任何一种文化、任何一个时代都成立。”
在他看来,读一部作品切不可拘泥于作品本身,只要有明确的目标,完全可以抛开书本,庖丁解牛,自由组合。每一本书都可以有侧重的教学内容,《局外人》就很适合教意象、隐喻等。在他的精讲课中,Mark就根据太阳与大海这组对立的意象,返回古希腊传统,引出日神阿波罗和酒神狄奥尼索斯,并用数学坐标的形式将日神与酒神的对应关系贯穿在整部作品的分析讲解中。Mark说,如果要教存在主义,也找不出第二本比《局外人》更合适的书了。在课上,他就用非常生动又浅显的比方说明了存在与本质之间的关系。
对于英语是非母语的学生来说,《局外人》的语言和句子结构不算复杂,哲学意蕴也显而易见,完全能读下来。Mark自己就是在AP文学课上第一次读到这本书,当时也就15岁左右,读时很有代入感。“读到一本好书,就像跟作者或者作品中的人物在对话。会让你觉得,哦,我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这么想的人,读《局外人》时就会有这样的共鸣。”Mark说。
对于英语是非母语的学生,怎么读英语文学作品?Mark给出了以下建议:
1. 多读。Mark自己在学生时代就是一只十足的“书虫”,上学放学路上都会在公交车上读,直到现在,搭乘地铁或等人的时候也总是会习惯性地掏出一本书来读。他班上曾有一位女生,并非英语母语者,但因为学习刻苦,后来英语已经和母语者一样好了,大学去了剑桥。
2. 找到适合你程度的书。有同学一上来就读800页厚的《安娜·卡列尼娜》,读起来很吃力。Mark建议从篇幅较短的作品读起,比如写非虚构作品的Malcolm Gladwell的书就很合适。
3. 遇到生词不要每次都停下来查,圈出来,然后跳过去。如果书中角色的名字太难记,就叫他“无名氏”。
4. 别指望百分百读懂一本书。一本较难的书,只要能看懂其中的60%就已经不错了,继续读下去就是了。有些书需要慢慢品读,有些则只要读了就行。
5. 一部被奉为经典的作品,别人都说它好,而你觉得不好,那八成不是书的问题,而是你的问题,需要从别的角度再去打量它。有些书的确有枯燥的部分,但是一旦你啃下了那部分,就会发现其中有意思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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