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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建立这所个性化创新学校,只为让孩子依然是孩子

  看点  清华加UCLA的超级学霸、麦肯锡女神、比尔·盖茨身边的人、2016年“全球青年领袖”、国内创新教育的有力实践者……在谈到李一诺时,你很难忽视这一个个闪亮的标签。但真正与李一诺坐下来面对面的时候,你会忘记这些标签,觉得她是与你我无异的普通人,有迷茫、有焦虑、有纠结。今天,和大家分享李一诺自学生时代起,到进入麦肯锡,又加入盖茨基金会——这一系列人生选择的缘由。当然,也少不了谈谈她自家的一土学校与创新教育。

  文 | 孙鲁妮   摄影 | 洪宇哲

  编辑丨闻琛

  第一次见李一诺,是在大隐隐于北京八十中一条走廊的一土学校里。那次是一土建校一周年的媒体交流会,地点在一个舞蹈教室,记者们围成一个半圆,有点滑稽地蹲坐在五颜六色的箱子上。李一诺穿了件一土的红色连帽衫,蹲坐在半圆的中间。

  再见李一诺是在外滩教育的演播室,七月底的上海潮湿又闷热,空调和电扇对着吹,都化不掉身上的黏腻。一个星期前才从美国飞回来的李一诺,还没来得及倒时差,拖着一个行李箱到处跑。

  清华大学生物系本科,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分子生物学博士。毕业后进入麦肯锡咨询公司,六年时间成为全球董事合伙人。2015年,离开待了十年的麦肯锡,成为比尔及梅琳达·盖茨基金会北京代表处首席代表。一土学校创始人,公众号“奴隶社会”创办人,三个孩子的妈。

  这是李一诺38年的人生概述,这样的轨迹在大部分的人眼里,几乎都可以作为“role model”。但如果我们看到的是二十多年前,还处在学生时代的她,可能会觉得这个瘦瘦小小的山东姑娘与一般的学生似乎没什么两样。

  懵懂的学生时代

  和很多在70年代出生的人一样,李一诺的童年还没有被各种培训班、补习班“荼毒”。生长在一个双职工家庭,家人对她的学习“基本上没花任何功夫”,采取的是放养的态度。

  即便是到了大学,她也似乎还是“很懵懂”。选择学生物,也是由于“大家宣传学这个,说是21世纪的科学”。结果到了清华,发现大三大四的师兄师姐每天都在背单词,考GRE、托福,因为根据清华的就业分析,生物系的就业率低得可怜。

  可是李一诺挺喜欢生物的,不能理解师兄师姐们的选择,觉得他们牺牲了大好的专业课时间来背单词。为了在大三大四的时候能好好学专业课,她大二的时候就和好朋友颜宁一起把英语考好了,怕自己留下遗憾。好在最终证明也没有白考。

  后来出国,虽然读博士是目的之一,但最主要是对外面的世界好奇,“希望知道国外是什么样的”。

  和很多初次踏出国境的中国学生一样,李一诺在美国的第一个月,也是在“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中度过的。

  “去学校咖啡馆点午餐发现一个菜名都不认识,因为不学这些东西,像个文盲一样。真的挺搞笑的,来读博士可是超市里面(的商品)都看不懂。”李一诺笑着说。

  然而,出国求学的收获,远远超出了一个博士学位。做了一年中国学生会的主席的她,通过参与了解各种事宜,在不同的环境里,收获了更大的视野。

  让李一诺记忆格外深刻的,是博士在读期间当本科生助教的一段经历。

  当时,大一新生们开始学习DNA的相关知识,找来的是当年获得诺贝尔奖的论文。李一诺就受到了极大的触动,她当时想的是,“我都读博士了都没见过那篇paper长什么样呢!因为我们不是这么学的,就是背。”

  可是美国的学生们从小开始就这么学,不是靠背下来或者直接得到一个结论,而是通过不断思考:为什么从这些事实中得出这些假设?怎么证明这些假设是正确的?

  “这个过程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启蒙的过程,但是也挺遗憾,来得有点晚,也有点羡慕这些大一的孩子。”

  理想碰撞现实

  李一诺的整个学生时代就这么顺水推舟地过去,甚至显得还有点“从众”,和我们想象中的“role model”似乎有点不同。

  “当时有做过职业规划吗?”外滩君疑惑道。

  李一诺说,是有的。她当年本来准备毕业之后留校当教授,因为想教书和传递知识。但在听过学校里的一次“如何成为教授”的讲座之后,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发现这并不是她想象中要做的工作。

  在美国,一流的科学研究者都是在研究性大学做教授,很少教课。只有那些研究做得一般的人或者是退休的人,才以教授为主业。但当时已经发表过8篇论文,有4篇都是第一作者的她,不甘心就这么去二流的院校或者不教书。

  也是在这个时间段,李一诺认识到很多现实和她的设想有很大差距。特别是看着周围的美国同学早早就开始实习,她陷入了焦虑和迷茫。

  也是这个时期,她真正开始思考自己能做什么。

  在周围同学和学校就业中心的启发下,她发现咨询公司好像什么专业都收,不管是学医、学法律,还是学生物。他们的基本理念是,如果你能在这些领域做得很出色,读到了博士,那基本能力应该很强。虽然可能不懂金融、不懂财务,但是这些都可以再学。

  当时的李一诺觉得这种人才观很有意思,机会也很难得,所以一毕业就选择去了麦肯锡。

  遇见比尔·盖茨

  接下来的故事可能很多人就很熟悉了,在加入麦肯锡六年之后,李一诺以“光速”成为麦肯锡全球董事合伙人。这期间,还生了两个娃。

  从2005年一直到2015年,李一诺在麦肯锡一待就待了十年。这中间,不是没有遇到过其他的机遇,但她都还是选择留在麦肯锡,这个属于她的“舒适圈”。直到遇到下面的这一次“诱惑”。

  比尔及梅琳达·盖茨基金一直是李一诺在麦肯锡的客户之一,不是没有向她抛来过橄榄枝,但她一直都没有心动。

  直到盖茨基金会的招聘官再一次向她发出面试邀请,并说:“我知道你对我们这个工作没有兴趣,但你有没有兴趣见一见比尔·盖茨?”这一次,李一诺没能抵御住这个诱惑。

  原本45分钟的会见,最后他们聊了两个小时。

  李一诺问比尔·盖茨为什么做这个基金会,他的原话是,当他开始关注这个社会或者是全球维度里发生的问题的时候,就发现在很多领域里面,有大量的问题存在巨大的“真空”。

  以疟疾为例,整个世界每年有上亿人感染,每年仅5岁以下的儿童得疟疾而死的就有50万人。这么大的一个问题,全世界却没有人着手解决。

  “所以这件事就让我突然意识到,即使我已经做到麦肯锡合伙人,好像跑遍了全世界。但我其实是在看一尺的世界,而有人在看一丈的世界。”李一诺如是说。

  在谈到与比尔·盖茨的接触时,李一诺开玩笑地说,她作为一个“吃瓜群众”,原本也本着“你有钱,你有能力做这些事情,我有钱也可以”的心态,但慢慢地却了解到这个世界首富有和所有普通人一样、又不一样的一面。

  李一诺讲述到,在一次接受腾讯专访时,主持人让比尔·盖茨用三个词来概括自己,他选的三个词分别是:learner、reader和teacher。他把自己定义为一个不断学习的人,一个大量阅读的人,一个愿意授人以渔的人。

  他没有说自己是个亿万富翁,也没有说自己是一个改变世界的人,而是用了这三个可以形容每一个人,又可以成为所有人终身目标的词。这让李一诺分外感触,“我们其实在基金会内部,跟他谈话都是非常紧张的,因为他会问很多很多数据,而且都非常清楚。”

  盖茨基金会涉及超过20个不同的领域,从疟疾、艾滋病、控烟、农村发展、农村净水,到儿童营养、母乳喂养等等。“涉及的数字特别多,需要学习的地方也特别多。什么样的人才会不断学习?只有非常谦逊的人才会不断学习。”

  此外,李一诺还谈到,在一次公开慈善活动上,主办方放了一段讲述艾滋孤儿的公益短片《永远在一起》。李一诺说她看着看着就哭了,回头发现比尔·盖茨也在掉眼泪。“他并不是一个因为有很多钱而被标签化的一个人,而是一个很真实、很忠实于自己情感的人”。

  作为三个孩子的妈妈,比尔·盖茨身上的这些品质也映射在她对于教育的看法上。

  她看到了很多在我们的教育体系里没有得到重视的部分,比如这些对于别人的苦难的同情,不仅是同情,还有知识、系统思维的能力、解决问题的能力。

  她开始思考,到底是什么让人成为一个更杰出的人。

  做一个“土学校”

  2015年,李一诺加入盖茨基金会,之后便拖家带口,从美国回到了北京。也因此,她不得不面对三个孩子如何上学的难题。

  这次,她不再顺水推舟,而是选择了走一步险棋,创办了一所创新学校。经过170天的筹备,寄居在北京八十中内的一土学校诞生了。

  这所“身边的未来学校”,寄托着李一诺这些年来从自身经历,到与各行各业打交道之后,对于世界的未来——孩子们的期待,那就是成为“内心充盈的人”。

  她认为,教育就像树一样,根扎得越深,开花结果就越容易。这种理念也贯穿到“一土”的名字中,人最核心的东西是这些看不见的,埋藏在土壤下面根系的部分,根系越大,就越有营养,上面也就会越枝繁叶茂。

  一土的课程框架也同样依据于此,李一诺把它形容成一座冰山。

  冰山最上层是知识和学习技能,这十分重要,每个人都需要有,包括会算术、会写字、会记单词等等,但只有这些还远远不够。

  在这一层下面,也就是冰山与水接触的部分,是真实世界的技能,就比如会算账、会待人接物、有礼貌等等。这些品质在李一诺眼里,是“招不招人待见”的关键,经过多年的职场打拼,也面试过形形色色的人,她认识到一个人即使再厉害,如果“不招人待见”,也就没有人愿意与你共事。而一土就一直在很有意地培养孩子们这些方面的能力。

  一土今年的年终项目是让孩子们自己开一个餐馆,听起来就不太容易的事儿,却让这些五、六岁的孩子们办得有声有色。

  老师引导他们思考什么算是好的餐厅、好的服务。孩子们通过自己的观察,发现在好的餐厅里,桌子上有鲜花。他们也自己找来一些小的塑料杯,放一点草。他们还发现好的餐厅里面有音乐,就找来音乐,自己想办法剪辑、编曲。过了一段时间,孩子们和老师说,好的餐厅里服务员都有一样的衣服。老师就帮他们在淘宝上订了制服,但要求他们用自己的“一土币”去兑换。这些孩子们花着自己一个学年挣下的“一土币”,也就格外珍惜自己的制服。

  由五六岁的学生们主导开设的餐馆

  包括如何招待客人、怎么点菜、怎么要小费、怎么制作双语菜单、准备哪些食物,到最后的食物制作,都是孩子们自己商量做出来的。

  “大家可能会说这算什么教育,但孩子们在这个过程中,会知道这个世界真正是怎么样的,而且也把英语、数学、剪视频这些都学了”,这些才是李一诺认为在教育中更加重要的部分。

  冰山的第三层是性格力量,也就是孩子们的思维方式。

  最下面一层,是自我认知,在英语里是“being”。李嘉诚曾经在汕头大学的毕业典礼上讲,“愚者只知道’为’,智者有愿力”。“ 为”,指的是做的部分;而“愿力”,讲的就是“being”,其实就是人和他人相处的一种状态。

  为了让这个“being”更加生动,李一诺给外滩君讲了前不久发生的一件小事,让她觉得他们这些看似“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实际上很有成效。

  在今年学期末的时候,一位来自上海教育学院的教育专家给几个一土的孩子做了一次阅读测试,结果怎么样呢?——老师说,“测得还行,都还可以,但你们的孩子跟其他的孩子有一个地方不一样”。

  细问下来,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一般的孩子进来,放好桌子就开始阅读和回答问题。一土的孩子进来之后,就问为什么要干这件事,为什么要读这篇文章而不是其他的,每个问题都要解释半天。

  最后,测试的老师说了一句话,让李一诺颇感欣慰。他说,“和其他孩子受了一年训练,让做题就做不一样,你们的孩子上了一年学,还是孩子。”

  问为什么,其实就是人对意义的探究。对意义的探究,是很多孩子在上学之后就会忘记的东西。伴随着成长,很多人总是在为某个非常实际的目标在学习、在打拼,而这种对意义的探求其实就是“being”层面的。

  李一诺把学校的教育形容成像人一样,有骨骼、有肌肉、有灵魂。

  课程大纲就是骨骼。而肌肉的部分,就是这个课程大纲以什么形式呈现。一土选择的方式是“项目式学习”。就像之前提到的小餐馆的项目,它不光是玩,更涵盖了大量的学习目标和核心能力,比如算术的能力、写字的能力,还有和别人沟通的能力等等。

  但其实更核心的是灵魂,教育的灵魂应该是对人性最纯真部分的保护。比方说孩子问一个问题,是选择说“你这个问题不重要”,还是“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这意味着大人们是向孩子打开了一扇门,还是关闭了一扇门。

  到这里,李一诺的讲述还没有结束,如果你对教育话题足够关心,请不要错过下面外滩君与李一诺的对话。

  B=外滩教育   L=李一诺

  B:学习好需要的究竟是什么?

  L:其实挺简单的,有目的、有兴趣、有方法,而且都不一定是高大上的兴趣。我记得有一个清华的校友,很出色,现在是很棒的公司的CEO。他说自己高中的成绩很一般,后来看到邻居考上了北大,成天回来嘚瑟,这就是他当时的动机。

  有些动机甚至现在看起来很浅薄,比如因为要追男朋友、女朋友或者显示自己不比别人差。但这些都不重要,只要是真实的、自己想做的就好。不是人人都要当科学家,我学生时候的动机就是不想让家人失望。

  英文里讲“where there’s a will there’s a way”,这个想法有时候带来的动力是巨大的。

  历史上很有成就的人都是在figure out “why”。最近我在读一本书叫Men’s Search for Meaning,中文叫《活出生活的意义》。里面讲到很多人所谓浑浑噩噩的一生,其实都是停留在 “what”和“how”的层面,有内驱力的人生就明白了“why”。

  尼采有一句话讲得特别好,“the person who has a strong enough why can bear almost any how”(一个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种生活)。这样的人生道理其实也可以和教育结合起来。

  因为教育最核心的其实也是这个“why”。知道了自己想要干什么,想要成为什么,很多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B:怎么看待创新教育和传统教育的关系?

  L:我觉得教育的改变,有的时候并不是来自教育内部,教育的改变是因为不得不改。

  这个过程并不是因为创新教育跟传统教育在对抗。不管是创新教育还是传统教育,都其实只是在时代大潮里非常微小的一个声音而已,是时代大潮逼迫我们在改变。

  就比如现在的很多工作,在未来可能都不存在,就已经不算是工作了。有这么多人没了工作,就会带来很大的社会不稳定性,所以其实哪怕是从最底线的保底的角度来说,也是有这个必要去改变的。

  所以我在思考教育的时候,也并不是在思考什么所谓的竞争对手,或者和传统教育的关系。我思考的是未来,思考的是趋势,思考这方面的时候你会知道做什么样的事情是对的。

  我也希望所有做教育的人都这样考虑,一个是对人性的敬畏,另一个是对未来的判断。

  教育无非就是让我们在未来还能够不“下市”吧。从这个角度来想,很多标签化的东西就会自动消失,因为传统化的模式里也有创新,创新教育里面也有传统的东西。无非就是要不要着眼于未来,着眼于一个更大世界层次的角度,然后着眼于对人性本身更高的敬畏吧。

  B:未来学校的形态会是怎样的?

  L:我觉得未来学校,肯定是越来越社区化、“去围墙”的一种形态,而且会越来越小。

  因为有技术、有互联网,这是有可能的。举一个例子,就是Startup School就开创一个education Airbnb的教育模式。你可以在一个范围内搜索有谁可以教围棋、有谁可以教奥数,然后还可以到别人家里去上课。

  虽然现在看来这些人没有教师证,也没有系统的课程体系,但这个形式非常好玩,我觉得肯定会成为一种趋势。

  特别是越是到了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时代,教育越是要回归社区的形式。你想人工智能出现之后,最缺失的便是人和人之间的感情、艺术的表达、创造力、选择、价值观等等。因为机器是没有价值观的,而人有。这就是为什么冰山的越下面越重要。

  同时,因为互联网的关系,我们未来的教育可以既小又大。孩子们可以和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的人交流,同时他们的体验又很接地气。

  最后,我想讲的一个点是global connection(与全球联系),中国可能是世界上对国际教育最狂热的国家,我们有三亿人在学英语。

  但实际上国际教育的核心是什么?我觉得是对多样化的敬畏和宽容,是当你看到任何一件事物时应该感到okay,而不是随便到美国或者英国读一间寄宿学校就叫国际教育。

  就比如比尔·盖茨,排去其他,他会对全社会乃至全球维度的问题,有一些看法,还能设计出解决方案。

  我觉得这些看上去很宏大的东西,是成为今后在国际舞台上有领导力的人需要的品质。

  所以我觉得以后的教育,一方面会更本土,一方面又因为技术能力,能够让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世界层面的问题,成为他解决问题的一部分。这是有点矛盾又很统一的一种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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