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纽约的唐人街打工半年。
如果你去年上半年在唐人街喝过奶茶,那么八成是我亲手做的奶茶。
且听我慢慢道来。
彼时我刚从中科院退学,怀着一颗中二的导演梦想来到了纽约。
那么就先从打工做起喽。
当时我走遍了纽约的两大华人区,后来工作的那家奶茶店是我出地铁站找工作的第一家,
之后找了无数的餐馆、药店、面包房、咖啡店
甚至还有按摩店然而只有那家奶茶店和一家素食店给了我回信。
而我最不情愿、内心里拿来保底的刷盘子的工作无一例外地拒绝了我,
理由是我太年轻肯定吃不了那个苦,刷不了几天就会辞职。
尽管我告诉那些老板我能吃苦,但说实话心里也没什么底气。
晚上素食店的老板先给我回话,大力推荐我当厨师学徒,
让我从油锅学起甚至给我规划好了接下来五六年的人生之路。
我听着是一边感动,一边懵逼,只能告诉他,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当一个厨师(后来我才知道尼玛一个好厨师在曼哈顿的工资有多高)
我告诉他我只能打半年的工接下来还是要上学的,
他有些失望说有短期工的话再联系我,结果自然是没了下文。
就在我万念俱灰,准备洗洗睡了的时候,接到了奶茶店的电话,
老板简单问了一些个人情况就让我第二天去试工了。
这家奶茶店处在唐人街的入口处,毗邻多个地铁口,
堪称人流量最大的地方。
试工的第一天,我格外卖力,各种脏活累活抢着干,
水槽稍微有点脏了我就立马上去擦拭干净,努力营造出一幅“我很忙”的样子,
这一点后来被证明几乎是打工仔/妹的必备演技之一。
很遗憾,试工是没有工资的,连交通费都不补贴。
而且要试一周之久,这意味着,如果我最后没有被录用,
白出力气不说还得搭上几十美金的地铁票钱。
奶茶店实行一天三班倒,我便每天从最早班一直上到最晚班。
到了第四天,
主管试工的前辈告诉我:
“你下周正式上班。”
其他人也一致表示,我是建店以来试工最勤奋的人。
没成想,正式上班的第一天,我就遭受了打击。
因为已经算正式员工,那么显然不能再拿没有技术含量的脏活累活来把时间糊弄过去。
倒霉的是,那些奶茶的配方我还没有记全。
我以前从来不喝奶茶,对这方面完全没概念,
哪知道这么小的一个奶茶店可以有近百种奶茶、冰沙和咖啡等等。
结果我因为做错、做太慢被批评了多次,我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再破掉建店以来最快被炒鱿鱼的记录,
于是把各种常用的配方抄在小纸片上在接下来的几天里,
无论是闲暇时、地铁里、还是马桶上我都在不停地背啊背,
才总算熬过了初期的阵痛。
说一说奶茶店的同事们吧。
她们(除我之外全是女生,另一个男生周末才来)几乎都是广东人,
平常也都是粤语交流只有和我讲话时才用普通话。
另有一个越南女孩,也是店里最辛苦的人,操一口地道的广东话,
并称普通话为国语简直比我还爱国。
之前不是说到三班倒嘛,她就是经常上晚班的人,
也就是从下午一点半一直上到晚上十点半(周末为十一点)
而且她住在皇后区的偏远地带下了地铁还得再倒公交,
回到家里几乎都是凌晨一点半以后了。
第二天六点多就得起床,再跑到这边上一上午的语言学校。
这是她来美国的第四年,英语依然不能正常交流,
原因就是每天接触的都是广东同事这大概也是她粤语无师自通的原因吧。
其他的同事们分两种,一种是铁打的老员工,
工作年头较长也是工资最高的。
另一种便是我这样的流水员工,往往只干几个月便去上学或者另谋出路,
工资最低活儿也最多。
讲一讲略有心酸的事情。
由于我是唯一的常驻男丁,那么各种搬上搬下,
装货卸货的事情自然是没跑儿了。
店里每周至少补两次货,都是安排在我出勤的时间段里。
每次卸货,都是一次战战兢兢的考验。
首先是怕碰到、擦到别人。
我需要推着一车几乎码到我鼻子高度的货物,
穿过马路和拥挤的游客再回到店里。
这一路上,稍不留神,砸到某个小朋友,我就麻烦了。
也确实有一次,我的推车撞到了一个老奶奶的脚后跟,
好在当时没有装着货我赶紧过去问怎么样,连连道歉。
即便如此,旁边的一个开店的墨西哥老板还是不让我走,
在反复确认了老奶奶确实没有受伤时才饶过了我。
带孩子的美国妈妈一看到我推着车,一般都是赶紧把孩子拉倒一边,
来上一句”oh, stay away from him”。
另一方面,就是确实很累,需要点力气。
一般情况下我可以hold住,但是有一次我吃坏了肚子……没错,
就是唐人街某著名快餐店后来得知该店刷盘子从来都是一摞盘子水里一涮就捞出来,
我拉得那叫一个惨。
熬到第二天中午依然上吐下泻,搞得我连打喷嚏都不敢用力。
结果,老板喊我去卸货。
我把货装好,颤颤悠悠地往回推时,险些翻掉,
赶紧停下来。
老板在一边冷冷地看着我,我硬着头皮再次强起。
结果差了一点点力气,于是我转头问老板能不能给我搭一把手,
他先说了句“什么?”然后一脸厌恶走向我,
甩了下手说“算了你滚吧!”一听这话,我立马……不好意思,
这里没有革命故事……我立马使足了力气艰难地推着车走了,
好在肚子当时也比较争气没有闹情绪。
如果有人那时看到我的背影,一定会觉得好像一条狗吧。
把货推到店里,有时会占据半个店面之多。
而所有的这些,都要经由一个狭窄的楼梯搬到二楼库房。
每到这时我就羡慕起饭馆的人,因为他们的货是通过一个滑道送到地下仓库,
省事儿多了。
常常,搬货就要花费我一个小时之久。
有那么一次,搬了四十多分钟汗流浃背的时候,
一个白人大妈叫住了我我以为她要像《中国合伙人》里的大妈给邓超递上20美金小费时,
她对我说:”You really need to take a break”。
我告诉她我还可以。
不一口气搬完的话,老板回来看见,还以为我偷懒呢。
到了唐人街不久,我就发现一个潜在的商机——公共厕所(哈哈,
开个玩笑)。
可能是因为政策原因吧,唐人街我的确没发现哪里有公厕。
通过奶茶店的客人我才知道,这里真的很需要一个公共厕所。
每天都有几十个客人(女士居多)问我们,可不可以用一下我们的厕所。
对话一般是这样的:
请问可以用一下你们的厕所吗?<br>不好意思,
我们这里没有厕所。
<br>如果我买两杯奶茶的话,可以用一下厕所吗?<br>对不起啊,
我们是真的没有厕所……买四杯也没有……不好意思
我们撒谎了。
在那扇写着 ”EMPLOYEE ONLY” 的门后,上二楼,
的确有一间小小的厕所不然我们怎么解决生理需要呢。
但店里有规定,绝对不能让客人用厕所。
有一次,某白人小哥实在是憋得着急,尽管我再三否认这里有厕所,
他还是一口认定肯定有
他小声说:
“让我去吧,
我给钱15美金,20美金,随便你,只要让我去。”
我通过表情和语气判断他确实很急,便转头示意同事,
能不能通融一下况且20美金点个披萨也算造福大家了。
结果同事摇了摇头,我只好忍痛拒绝了他,他很失望,
但也没有破口大骂换别人肯定得来一句fuck。
我告诉他,过马路,走一段儿,有个麦当劳,
那里的厕所随便上……只有那么一次我们让一个客人用了厕所。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士,就在我向往常一样告诉她这里没有厕所的时候,
她看了看那扇”EMPLOYEE ONLY”的门似乎确信那后面一定是个厕所。
她说:
“即便我是个孕妇,也不能用吗?我现在真的感觉不太好……”她这么一说,
我更不敢让她用了同事们也都认真地摇了摇头。
我告诉她:
“不行,你万一有什么意外,
我们付不起这个责任。”
她摇了摇头,说“不会的,去一下卫生间就好了”。
终于,我擅自做了一个决定,把那扇门打开,
告诉她厕所在楼梯上面。
回岗后,
同事对我说:
“你胆子真大啊,
她昏倒了怎么办。”
于是我回到楼梯那里,不安地等着她安全出来。
好在不久之后,她就一副舒缓的表情出来了。
再来说一说客人。
奶茶店每天至少会有两百多位客人,周末加倍,
夏天加倍。
所以忙的时候,一天卖六七百杯很正常。
这些客人里,有三分之一是常客,几乎每天都来,
往往在固定的时间点固定的奶茶。
以至于到了后来,在他们开口之前,我就知道他们喝什么,
大杯还是小杯加不加珍珠,要不要打包等等。
这些人里,印象深的有一个长得像斯嘉丽约翰逊的女士,
一个总穿西装的高个子中国人(后来有一天穿着学位服来买奶茶)
一个总点荔枝奶茶要少糖的小个子白人还有一个胖黑人妇女姐妹团,
每次都提各种要求后来我一看到她们,
我就说:
“我知道你们要点什么,
不会做错的。”
当然也有一些客人会有无厘头的要求,比如尝了一口说“和想象的不一样”,
换一杯。
有意思的是,如果客人指出问题所在,比如说太甜、冰太多之类的,
我们会拿回奶茶兑一点空白奶茶,或者滤一下冰再还给他们。
如果他只是说单纯的不喜欢,那么我们就要免费再给他做一杯,
直到满意为止。
最多有交了一份钱我们给做了四杯的,你们感受一下。
中国人一般没这问题,即便做错了,我们正要给他重做的时候,
他也会说“下次吧这次算了”。
哎,真是好说话。
余下的客人中,游客居多。
时常有四五个人一起,买了奶茶然后让我们帮忙合影。
似乎没喝过珍珠奶茶就不算真的来过唐人街。
也有不少客人是被朋友推荐到了这里,点单的时候,
还要再打电话给朋友问究竟点哪一种比较好。
也有旅游团一次点一百杯的,需要提前一天打好招呼,
我们好预备充足的珍珠、红糖水。
这么一单接下来,手抖个不停。
奶茶店也算是个暴利的行业。
我不清楚房租,只知道奶茶本身的成本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不会超过售价的二十分之一。
尤其是当我用3美金一包的泰式茶叶做出六十杯4美金一杯的泰式奶茶的时候。
5美金买的大西瓜,可以打出几十杯西瓜冰沙,
叹为观止。
况且,做一杯奶茶的速度,一般只要三十秒,
比起炸薯条、炸鸡、炒饭之类的要高效、暴利地多。
所以我总是不能理解那些开小餐馆的,厨师工资高不说,
能接待的客人肯定比随买随走的奶茶店少况且,
一份炒饭和一杯奶茶的价格也差不太多饭馆还要面临一定的卫生问题。
这半年里,孤独失落的时候也有,尤其是半夜收晚班回家的时候。
这个时候,地铁站总是活跃着各种流浪汉,也有在地铁里要钱的。
这里面有表演一段街舞然后拿帽子要钱的黑人男孩,
也有下岗失业的白人大叔和流浪背包客。
每个人都有一段介绍自己的开场白,有打身残志坚同情牌的,
有打两个女儿要养的亲情牌的有打为国家奉献了一辈子的爱国牌的,
我听过最有个性的是一个人说:
“不好意思打扰各位
我刚从监狱里放出来……”我没仔细看他有没有要到钱。
出了地铁站,总会看到那个在固定角落自称寡妇(写在一个牌子上)、垂着头、小腿缠着夹板的女子,
半年了她的夹板也没有摘下,半年了,我也没有看过她的正脸。
走着夜路往家走,也会担心从哪个角落蹦出个大哥朝我要点钱花,
都是尽量沿着商店的橱窗走。
有那么一次傍晚回家,在一个楼房的拐角处,
看到一个流浪汉黑大爷搭了一个棚子还有捡来的沙发和桌椅。
他靠在椅子上,喝着咖啡,淡定地看着过往喧嚣的车辆和人群。
我脑海里瞬间冒出一句台词:
落草为寇,
也是一种人生啊……辞职的那天我和同事简单地说了再见,
拿着最后半个月、装在信封里的工资现金离开了。
之后每次去唐人街买菜,路过那家店,还是会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说着矫情,但这是事实啊。
只是我再也没有进过那家店,是不好意思呢,
还是怕尴尬不知道,也许都有吧。
那段时光不能算是一段很愉快的记忆,我也没能很好地和讲着粤语的同胞打成一片。
我依然记得贴在那扇”EMPLOYEE ONLY”门后墙上的那张员工守则,
在那最后写着:
努力工作为以后进入主流社会做好准备。
这里是很多来美务工人员的第一个跳板,他们有的有合法身份,
有的没有有的之后混得很好,比如像这家店的老板一样,
有的一直挣扎在底层。
他们比很多白领要努力地多得多得多,却拿着不到白领五分之一、低于法定最低标准的薪水。
后来,我去了一个州立大学学电影。
真是应了那句笑话:
一年过去了,怎么样,
是不是离梦想又远了一点?也许是因为学院方向的原因
同学院的学生里真正喜欢电影的少之又少,几乎没有一个志同道合的人。
我也知道了,很多自称导演的人,其实只是Youtube上的导演。
导演,这个听上去很光鲜的工作,并不适合绝大多数人。
就好像,每一个在洛杉矶的餐馆服务员都揣着一颗演员梦一样,
能够坚持下来的少之又少。
别光看那些片酬千万、呼风唤雨的导演,你们是“只见贼吃肉,
没见贼挨打”。
多得是辗转于各中小电影节,默默无闻一辈子的小导演。
李安曾经说,他认识的人里,坚持到最后没有改行的,
真的全都是那种非干电影、怎么劝都拦不住的人。
所以每每见到各种纠结“到底要不要学电影、好不好找工作”的人,
我就知道他八成坚持不下去,改行要趁早。
至于自己,
我想篡改一下生物学家拉马克评述科研的话作结尾:
电影工作能给与我们许多真实的益处,
同时还能给我们找出许多最温暖、最纯洁的乐趣,
以补偿生命场中种种不能避免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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