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社区> 游学分享> 亚洲> 泰国普吉岛(PhuketIsland)的沙滩
人类生活越是精雅文明,就越缺少诗意。——狄德罗
沙语

文·胡刚刚

泰国普吉岛(Phuket Island)的沙滩是我所亲临过的最精致的沙滩。没有贝螺犀利的棱角,没有石藻琐碎的凸凹,惟有绸缎般光滑的巨大丝幔无尽铺展,轻托起喧嚣幻化的潮汐,与沉广幽深的天际。
每当暮霞点亮蔚海的阴霾,为碧落燃烧起华美恢弘的洗礼,玫瑰色穹庐下的每一粒沙,便会被霞光浸透空灵的温存,在泛洒了嫣红的暖潮若即若离的碰触中低吟着天地间最静谧、最轻柔的歌韵,延绵出一幅扑朔迷离的金色织锦。潮缘浪稍为她驻扎律动的针脚,雾岚云影为她掠过隐现的图腾。她默默无言地逸散着温柔的诱惑,熨贴着旅者的足底,沉沦了一切欣然与忧思。她溶化了触觉,溶化了浮想,溶化了萦绕整个生命的纷芜与躁动,只为脑海深处留下一份简约的虔诚,干净得不染一丝杂质。她令人在无法抑制的前行中贪婪地品味着与众不同的细腻,犹如樱粟之馨香沁脾,逐散了瑶池中沉古的氤氲。
也许是曾经禁锢于潜意识中的自由在这样的涤荡下得到了释放,我在普吉岛海滩的独自漫步竟有了一种安逸到忘却一切的沉醉,沉醉到迷失了时空与自我,沉醉到以致失落。的确,我从未见过这般唯美的沙滩,全然纯粹的沙,不容丝毫异质,就像超市货架上包装精良的免淘大米,无瑕得不尽真实。后来我面向大海,定睛望着脚下随海潮退去的沙层,终于发现了活动在下面的生命——一些不到指甲盖一半大小的白色贝壳。每当掩体的沙滑走,它们就奋力扇动蝶翼般的甲壳继续下嵌,只留下半透明的背脊与涌溢的海水泡沫融为一体,混淆了我视线的追捉。
毕竟生命的驿动令我飘虚的心境有了一丝释然,弱化了方才念天地之悠悠的寂寥。但当我沿海岸线细寻了很久都再没能发现更惹目更蓬勃的生命时,又不免有些怅惘,怀念起披披群岛(Phi Phi Islands)粗犷炽烈的沙滩来。那里的沙粒虽粗糙焦灼以致令人寸步难行,但每当掬起一捧沙,都会得到大海慷慨的馈赠——狡黠敏捷的虾蟹、花纹奇异的扇贝、色彩斑斓的海螺,甚至还有远古的货币使者虎斑宝贝……永不重复的惊喜仿佛使人置身于琳琅满目的视觉宫殿,看到眼花缭乱,顾不上脚下的疼痛。
如果说在披披群岛收获的是沙的纪念,那么在普吉岛收获的是沙的感觉,一种赐予了心情安宁平和、标致到不忍言单调的感觉。贝壳、海螺,这些不都是沙滩本应该拥有的资产吗?是不是因为普吉岛的沙过于细腻,才无法令它们磨砺出缤纷的纹路与迥异的身形?或者是因为普吉岛的沙过于舒惬,才无法令它们摆脱依赖去融入大海,从而安守现状?也许是自然界有意赐予如此精致的沙滩所谓“生命的缺憾”,以营造出一种微妙的均衡使这种“毫无瑕庇”显得不那么极致。但倘若朝暮间一席如此广袤的绫罗素绸失去了华丽的流苏,失去了扣人心弦的点睛之光,哪怕只是倏而即逝的悸动,那么,她所引以为傲的精致,是否能被称作完美?
于是,我在熏风翩跹、波澜错落的浪歌中伫立了很久,思忖这样的沙滩其实更应该出现在梦里。因为她的安逸会使迷失步履的行者过早倦怠,她的眩惑会让前方的目标变得扑朔迷离。但某种程度上,这种安逸又恰是我们追寻的归宿,她之所以完美,是因为既定的现实为她营造了一个艺术化的弹性空间,一如阿尔弗雷德•贝斯特在他《霍伯森的选择》中所描述的黄金时代。当我们意识到迷人的蜃景不过是匮乏诗意的现实经过朦胧扭曲后的再现,便会失去继续眺望的热忱。有时我们过度追求一个精雅规范的结局,却漠视了心灵真正的慰藉也许会在自怨自艾的踌躇中不期而至。毕竟沙滩是需要贝壳,需要生命的,否则便不能成为纯粹的沙滩。人生应该在这样的沙滩上漫步,因为只有足下的颠簸和刺痛,才会给予我们训诫和欣喜,为我们注入鲜活的动力。或者,至少可以让我们保持清醒,意识到其实所谓的粗糙比精致更富有诗意,而沙的诱惑也许比贝壳的诱惑更令人心悸。
不知不觉,暗夜渐至。广天已被浓郁的烟霭换上墨蓝色的帷幕。潮湿的海风令我微熏薄醉,恍若置身玉宇仙境。茫茫细纱此时也覆上一层华美的银白,闪动着细锁晶莹的光泽。我不敢确定刚才听到的一切是不是沙之轻语为我讲述了一个最隐秘、最精微的寓言。假若果真如此,请问,你听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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